兩個月未打電話了
耳背的父親
被手機遺棄
晾在電磁波沒有覆蓋的小村

我不知他身體怎樣了
今天我碰上剛回過小村的友人
知道有三位在父親面前還不能算老人的老人
已經去了
在地下耕種、聊天去了

八十一歲的父親
面對這個數字
我感覺是一大堆數不清谷粒的小山
他一定經歷了夏天最毒日頭的烘烤
也一定在秋天隱忍地微笑
一輩子的滄桑和風霜
堆滿他的糧倉

小村
還是清明時節回過一次
我幾乎忘了
那山旮旯里每一塊石頭曾冰涼過我的腳丫
長滿荒草的坡地
曾經拾過油桐、板栗
而讓我的記憶在不斷地翻炒
像一盤在風中擱置太久的菜
被一次次反復地熱燜
父親就是那把鐵鍋鏟

因為父親還住在那個小村
夜闌人靜時
我守著溫熱的燈光
看著一行行從筆尖流出的字
緩緩泊向故鄉
年老體衰的父親
是小村那岸的一根纜樁
遙遙系住我思鄉的纜繩

澧水黃昏

夏蟬
以一把鈍鋸撕割著黃昏
黃昏這根原木
紛紛飛濺的木屑
晚霞樣光亮和輕柔

河堤上
狗尾草成片在晚風中戰栗
靜默的夜幕緩緩落下
草葉上閃爍著夕陽的余輝
驟雨后
草尖平靜地懸掛著
一個小小的白晝

澧水向東奔流
即將睡去
兩岸散步的人們腳步輕輕
不忍踩痛一個城市靜謐的黃昏

晚歸的鳥兒
沾上夜的墨汁
洇化在一團墨漬中
這團墨漬還淹沒了
它的歸巢
我的鄉關

霓虹燈
不合時宜的漸次亮起
黃昏狼藉
像一塊失敗的蠟染
抖開
有夜的烏黑
也有星光的碎屑

秋蟲，咬痛我的靈魂

夜已深
喧嘩的大街變得寧靜
一度淹沒在喧嘩中細碎的蟲鳴
漸漸浮起
似黑夜般深邃、寥廓

蛐蛐的叫聲
喚醒《詩經》中古香的記憶
一節鄉村的秋天
在秋蟲的咬嚙下從疼痛中躍起

曾經像骨頭樣堅硬
現在像骨頭樣枯朽
悠遠而蒼涼的蟲聲
讓秋夜如此冷靜
和著心跳和脈搏的韻律
一聲聲喊疼和震撼我們昏睡的鄉愁

秋天
送給我們橙黃的果實、金黃的稻穗
也送給我們這堆零亂的蟲鳴
像一首挽歌
像被白蟻咬空的日子
我分明聽到秋蟲把春夏乃至秋
像咬一片樹葉樣
啃嚙到時光的骨髓
疼痛也深深嵌入我們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