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煙斗

更新時間:2018-03-19 12:28:22 來源：m.aniluna.com 編輯：本站編輯　已被瀏覽次查看評論

每每在影視劇中看到紀曉嵐的煙斗，就想起了我的外公。我外公也有一支煙斗，堪與紀大學士的煙斗媲美。它長約30公分，老煙竹做的煙桿，大拇指一般精細，黑而發亮，黃銅鑄就的煙嘴和煙鍋，靜靜地發出清幽的光。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乍一看像古董，即使不抽煙的人也會喜歡它。
在我的記憶中，外公同所有農村上了年紀的老人一樣，無論是下地干農活，還是外出搞副業，都習慣地把它別在腰間，累了或休息的間隙，隨便找個地方坐下來，然后從腰間拿起煙斗，在身邊石頭上或者鞋底敲掉煙斗里殘留的煙渣，再麻利地裝上一小撮煙葉絲，用布滿歲月老繭的手指勻稱地撫平，仔細端詳一陣，慢悠悠地劃著火柴把煙點燃，然后閉上眼睛“叭嗒叭嗒”狠狠地吸上兩口，接下來便在吞云吐霧中盡情品嘗煙的滋味，那神情如登仙一般。
外公的煙斗不僅可以抽煙，它還可以作為消氣解悶的出氣筒，可以是表達愛意的棒棒糖，也可以是震懾頑童的戒尺。
一天外公與外婆慪氣了，我母親怎么叫他也不答應，吃晚飯時，母親特地給他打了幾個荷包蛋，還破例讓他喝二兩，可外公仍然置之不理。只見他干脆提起椅子，坐到屋檐下，吸著煙，鎖著眉，慢悠悠地吞吐著煙霧。有時，很長時間也不吸一口，只讓煙袋熄后又燃，燃后再熄，以這種沉默姿勢對抗著嬌小的外婆。晚上我悄悄給外公送去二兩包谷燒，外公一飲而盡。然后拿起他的煙斗，在柱頭上“篤篤篤”叩了三下，喊起外婆的小名說：“好男不跟女斗。”然后帶著我串門去了。
外公愛他的煙斗勝過一切。平時他的煙斗小氣得不讓人摸，但是我找他借來做道具演節目，他卻顯得特別大方。
記得剛進初中，學校排練節目“四老漢學毛選”，我是其中一老漢，帶著外公的煙袋來到學校，輔導老師看了愛不釋手。外公怕我把它的寶貝弄丟，于是說：“平時排練就不拿，正式演出時再給你。”我依了外公。可當晚演出一結束，我就弄丟了。一向喜歡我的外公，此后很久不和我說話。我自知理虧，素來調皮的我，從此收斂了不少，期未考試居然考了全班第一。看到大紅獎狀，外公撫摸著我的腦袋爽朗地笑了，我也開心地笑了。
后來，外公重新添置了一根旱煙斗，這次的煙斗更長，走路時可以當拐棍使，坐在椅子上不用彎腰可以到火炕里點煙。不知怎的，對外公的這根長長的煙斗我又親又怕。
外公高興時，要我給他的煙鍋里裝煙，然后點火，有時把煙嘴放到我嘴邊讓我抽一口，好奇的我猛吸一口，烈烈的煙味嗆得我直咳嗽，心里直呼上當，外公見狀則嘿嘿地笑，盡管嗆得直呼上當，然而下次外公叫我吸時又照吸不誤。
我和弟弟打架了，父母親的責罵我是不怕的，就怕外公。每每這時他就說：“是哪個不聽話的，讓我敲他兩煙斗腦殼。”當外公那嚴厲的呵斥聲從隔壁傳來時，我們哥倆自動休戰，待他拄著長煙桿來到打斗現場時，我們早已握手言歡。我和弟都很淘氣，不是打內戰就是搞侵略，經常受到外公的呵斥，可他從來沒有打過我們，盡管他的煙斗有時舉得老高老高。
改革開放之初，我要上高中了，幾個弟弟妹妹都陸續入學了，家里卻十分困難。父母既要讓我們不挨餓受凍，又要送我們讀書，實在不容易。我腦子好使，不肯用功。外公想批評我，又不好開口。于是一邊用他的煙斗敲磉墩打節奏，一邊唱道：“不是騎馬的種，騎到馬上聳，不是騎馬的根，騎在馬上哼，是么得蟲就蛀么得木，螞蟻只蛀得薯老殼……”略略懂事的我自然曉得外公的話外之音，于是暗暗發恨，要做一個騎馬的種。經過三年拼博，終于考上了大學。開學日期臨近了，一家人正為我的學費發愁時，一天晚上，外公銜著煙斗，鼻孔里冒出兩股青煙，笑咪咪地來到我和母親身邊，拿出一個油布包，一層一層慢慢打開，里面盡是拾元、伍元的票子。外公說：“數一數，看學費夠不夠。”此刻，我的眼睛模糊了，外公的煙斗，外公的容貌，外公的呵斥，凡與外公有關的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可親可敬，以前對外公的誤解，此刻都化為深深的歉意。
外公和煙斗的故事一氣難以說完，煙斗對于像外公那樣的農村老人來說，是形影不離的伙伴。在那升騰的濃濃煙霧里，有春耕秋收的辛勞與愜意，有子孫繞膝的幸福與滿足，有長輩的教誨和希冀。
外公給了我很多，有物質上的幫助和精神上的鼓勵。在我大學畢業前外公去世了，一想到沒給他任何回報，我內心就感到慚愧。這么多年來，我經常以一顆負疚的心懷念外公，懷念外公的煙斗。外公，天堂里可有你喜愛的旱煙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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