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邊有個小朝廷】
絕壁下是一條曠古不息的大河---澧水。
很久很久以前,一支幸免于諸侯征戰(zhàn)滅種之災的覃氏家族,歷盡千難萬險,從遠方逃往這瘴氣不開、虎狼作樂的峽谷之岸。他們用青銅劍砍荒,用頭顱瓢播種,他們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道德和法律,自己的首領(lǐng)和軍隊,他們用弓箭和野蜂抵御外族的強暴及朝廷的征剿,用寡婦的淚和嬰兒的血釀成祭酒。終于,一個代表自己權(quán)力和意志的小朝廷—茅崗土司,在這塊神秘的土地上誕生。
這是一部比大山還沉重的歷史……
---引自筆者《走出大峽谷》
一、 茅崗土司:萬山叢中一小“國”
作為一個地名單元,在中國歷史上“茅崗至少有兩個人物是給故鄉(xiāng)掙了名的,一個是明代的土酋覃垕把大明江山鬧得顛三倒四;二是大魔頭---中國最后一個匪酋“勛桿子”(本外覃國卿),解放初大軍剿匪,成了漏網(wǎng)之魚,自此與解放軍扣了16年迷藏,直到1965年3月才被剿滅,成了當時轟動世界的奇聞。
一個擁兵3萬,力敵千軍萬馬,打了7年惡仗;
一個夫婦二人,智斗千軍萬馬,“蒸發(fā)”了15年。
其實兩人一非“軍事天才”,二非“孔明再世”只不過借了這一方神出鬼沒的山水地物罷了。
那個跨越460余年,歷經(jīng)元、明、清三個朝代,比除周朝以外任何一個朝代都長的“國中之國”---茅崗土司就誕生在這里。
這是一座飽經(jīng)戰(zhàn)亂煎熬的古城堡。
相傳,秦亂之時,一支國破殘兵隨著龐大的難民隊伍自湖北竹山潰退,過長江、漂洞庭、入澧水。其主力隊伍在大庸溪落腳,另數(shù)支家族繼續(xù)逆澧而上,其中幾支在武溪口滯留,另幾支堅持繼續(xù)西進,終于在林莽蔽日的茅崗峽谷臺地登岸,斬木結(jié)廬,瀕水而居。
這三支人馬,指手為界,盟言為地,插草為標,劃定疆土。一支重建了大庸國(即下庸國),一支建起了武口寨---這便是元明時期最繁華的大庸所城(庸人命名),一支建起了澧西土司軍事重鎮(zhèn)---茅崗城堡。
可以這樣說,古今中外,城市興起不外兩條:一是戰(zhàn)爭,二是貿(mào)易。
茅崗兼而有之。
從東漢相單程起義始,直到公元1965年殲滅匪首勛桿子止,數(shù)以千計的本土戰(zhàn)爭在茅崗幾乎無一幸免,要么是前沿,要么是后方,
說不清茅崗古城毀滅多少次再造了多少次,也說不清茅崗人滅亡了多少次又再生了多少次。城堡的人共存亡一次,就讓這支隊伍多了一分不屈的力量和一分生存的勇氣。
在中國土司史上,能稱得上得轟轟烈烈的,惟的茅崗,有七年寨!稱的得上死得轟轟烈烈的,惟有播州,播州有海龍囤!
茅崗土司文化的繁榮,得了地利,更得了適合人燈生存的氣候條件。這里沒有酷寒、酷熱,沒有可以毀家園的特大暴洪和瘟疫。這是先民選擇風水的結(jié)果。因了北上桑(植)龍(山),西通永(順)保(靖)的水陸碼頭,包容了中國十幾個省一百多個縣的商旅,也舶來了楚湘文化、吳越文化、閩粵文化.《永定縣鄉(xiāng)土志》記錄了茅崗古市的一鱗半爪:芭崗駐馬溪一帶,“向俱產(chǎn)鐵,遠外客商,出資本收采”,一時“鐵爐鱗煽,商販不絕”。加之桑植、永順、茅崗等地盛產(chǎn)木材、桐油、苧麻、棕片、生漆、土膏(鴉片)五倍子等土特產(chǎn)多經(jīng)此處集散,因而“商舶賈艘,往來絡(luò)繹,幾與大都市等。”
考本境土司史,唐代僖宗乾符六年(879)始在湘鄂川黔邊地區(qū)設(shè)置羈縻州縣,州縣土官可由本土人擔任,并可子孫承襲。北宋咸平祥符年間,在大庸所設(shè)武口寨,土家人田承滿被授為撫夷通判(正六品),始開土官自治之先例。
元初,慈利土人吳統(tǒng)志因征蠻有功被敕授崗宣慰都元師,是為茅崗司之始祖。元末,覃垕任慈利軍民安撫使,一舉推翻吳氏土司,取而代之。洪武五年(1372),覃垕被殺后,石土人主茅崗安撫使,成了茅崗覃氏土司之鼻祖。
茅崗土司,吳氏承襲六世,約100年。
覃氏承襲13代363年,共460余年。
與茅崗衣帶水的桑植境內(nèi),則先后設(shè)柿溪州宣撫司(北宋建隆設(shè))、上峒長官司中峒長官司(明宣德四年由柿溪州分治)、桑植軍民宣慰司(北宋紹興七年設(shè))、麻寮宣慰司(吳國元年設(shè).明洪武二年改司設(shè)所,置麻寮一隘廳千戶所).而茅崗司西鄰,則設(shè)永順軍民宣慰使司(洪武五年改設(shè),轄三知州、六長官司、五十八旗、三百八十峒)及保靖宣慰司(明洪武二年設(shè))等。
土瓦器制設(shè),使唐宋時期較為松散的羈縻政策變?yōu)橛行У逆?zhèn)懾為量,實質(zhì)上是一個相對獨立的“小朝廷”或曰“國中之國” ,或曰“一; 兩制”。因為土司既是自治區(qū)的最高行政長官,又是本地區(qū)的最高軍事首領(lǐng),幫的行政機構(gòu),有完備苛嚴的司法制度,有裝務(wù)精朗的常備軍隊,有表現(xiàn)奇特的宗教體系,有豐富多彩的文化藝術(shù)。由于土司制具有“獨立法人”資格,所幸又被歷代統(tǒng)治者所承認所延續(xù),因此到改土歸流止,基本上沒有受到改朝換代和國體改變的毀嚴滅性打擊,因而使土家族文化得以代代傳承,達到極盛,并累積成豐厚的文化底蘊。
二、土司秘錄
清代雍正年間的一次“改土歸流”,幾乎將中國土司文化斬盡殺絕,但仍可從星星點點的史海中、民間傳說中捕獲埋葬在土王城廢墟中的一些軼聞趣事。
之一:土司官制
土司中以宣慰司級別為最高。下設(shè)宣慰使司:宣慰使一人(從三品)、同知一人(正四品)副使一人(四品)、僉事一人(正五品)。
設(shè)經(jīng)歷司:經(jīng)歷一人(從七品)、都事一人(正八品)。
每宣撫司設(shè)宣撫使司:宣慰使一人(從四品)、同知一人(正五品)、副使一人(從五品)、僉事一人(正六品)。
設(shè)經(jīng)歷司:經(jīng)歷一人(從八品)、知事一人(正九品)、照磨一人(從九品)
每安撫司安撫使司:安撫使一人(從五品)、同知一人(正六品)、副使一人(從六品)、僉事一人(正七品)、吏目一人(從九品)。
每招討司設(shè)招討使司:招討使一人(從五品)、副招討使(正六品)、吏目一人(從九品)。
每長官司設(shè)長官一人(正六品)、副長官一人(從七品)。四百戶以上者設(shè)長官司,四百戶以下者設(shè)蠻夷官司。
朝廷還在宣慰司、宣撫司設(shè)有經(jīng)歷、儒學、教授、訓導等,一般由流官擔任,文武相雜,土流間用,以便直接控制土司。
土司官僚機構(gòu)中,還有不可忽視的各級大小土官,他們是土司政權(quán)機構(gòu)中的基石,如家政、總理、舍巴、舍人、總旗、旗長等。
土司官印由皇帝賜,有宣慰司,宣慰司經(jīng)歷、宣撫司、招討司、長官司。官印狀如直鈕九疊,篆文,皆鋼質(zhì)。各土司還有不同的稱呼,但基本大同小異。
土民稱峒長曰都爺,稱土司曰爵爺,土司自稱本爵,其妻曰夫人,妾曰某姑娘,幼子曰官兒,女曰官姐,子弟之任事者曰總爺,其次曰舍人。
之二:土司刑罰
土司時代,嚴格說是屬于半封建半奴隸社會性質(zhì)。“凡土官之于土民,主仆之分最嚴。(趙翼:《檐曝雜記》)土司“世襲其業(yè),世長其民”,是一方最大的封建領(lǐng)主,占有大量土地,廣大土民幾乎成為奴隸。土司權(quán)力至高無上,有生殺予奪之權(quán),俗言“殺人不請旨”。土司的法律并無統(tǒng)一文字條款,各司法出多門,各自為政。土司王就是大法,廣大土民絕無人身權(quán)利,俗言“殺人不請旨”。土人有罪,小則土知州長官等治之,大則土司自治。若客戶有犯,則付經(jīng)歷、小經(jīng)歷查處。凡土民生男育女后要即刻向土司上報入冊,若交租納賦冊上無名者,土司可任意部刑處死,并抄沒家產(chǎn)或予變賣。土民生子三大前途:務(wù)農(nóng)服役(為土司無償提供勞役)、打仗。
土司刑罰極其殘酷,依罪大小分為斬刑、宮刑、斷指、割耳、棍責等。盜者斬,奸者閹(閹割罪男,變成類似于皇宮的閹人,土王宮內(nèi),亦有供役使的閹人,儼然如皇宮宦官一樣)。怠慢客人或約會誤期不講誠信者割耳,竊物者斷指。其他諸罪則由管事人施以棍責,往往有死于杖下的。這些刑罰還都由土司王親自執(zhí)行。有的土司王一個早上可能要割數(shù)人耳朵、剁數(shù)人手指。受刑者“剝膚炙骨,慘酷之狀,口不能言”。
土司王出行,由儀仗衛(wèi)士喝道開路,土民見之,必皆夾道伏地而迎,若有怠慢者,“即有譴誅殺,惴惴聽命,莫敢違命。”(《永順縣志》)就連舍把小吏,也倚仗權(quán)勢欺凌鄉(xiāng)里,“每逢歲時節(jié)令,各官舍把下鄉(xiāng),俱令民間婦女歌舞侑觴”。(注:侑觴,勸酒,陪喝。)
有些土司執(zhí)法,其方式之原始,令人可笑。如容美土司規(guī)定:凡犯法當斬者排成一排,土司反手抽簽,抽到黑色必殺,抽到紅色則有可能免死。
相傳茅崗土司第十二世發(fā)生篡權(quán)內(nèi)亂,生性殘暴的覃蔭昌奪了司權(quán)。其人一只蒜頭紅鼻,一癢就要殺人,這與土司酷刑不屬同一概念。
由于土司刑罰過重,令廣大土民談之變,都不恨敢以身相試,故百十里太平無事,日不關(guān)門,夜不閉戶,道不拾遺,和睦相處,“遺劍于道拾者千里追還之”的事,在土司并不鮮見。
之三:狩獵
土司時代土家人多以狩獵捕魚為生,屬于原始粗放型的采集—狩獵經(jīng)濟類型。但隨著先進農(nóng)耕文化的輸入,茅崗已開始在山上種雜糧,獨狩獵的目的已從生存的需要上升到一種如樂、一種軍事目的。比如,土司王專狩獵場,“深山密菁,原曰皆土官圍場,一草一木不誥輕取,每冬行獵,謂之趕仗,先令舍把頭目等視虎所居,率越來十百人用大網(wǎng)環(huán)之,旋鏟基草以犬驚獸,獸韭芽則鳥銃標槍立斃之,無一脫者。”(《永順縣塊志》)卷三十六盾起來似乎是娛樂活動,但土司卻把它視為一種練兵稱將的需要。在深山密林打獵,與虎豹惡獸肉搏,以培養(yǎng)土兵英勇善戰(zhàn)的膽魄與力量。“一人搏虎,二十人助之,以必斃為度,縱虎者懲罰。獵他獸亦如之,得禽則倍賞當先者”。并且由打獵引入戰(zhàn)爭:“其追敵緣崖逾壁,務(wù)必擒之。”抓獲俘虜,喝部三聲投降不投降,不降就殺掉,稱為義士,給予厚葬;投降者就鎖上腳鐐,當奴隸種田,滿一年后再受編入伍。從這個意義上說,土家人打獵,就不是對漁獵文化的簡單解釋,而是一種戰(zhàn)爭文化的升華了。
之四:“初夜權(quán)”
近些年來,民族專家一直就土司王有無“初夜權(quán)問題爭論不休。特一些“同族” 專家從“心理”接受角度予以斷然否定,而民間咬定傳說卻并不回避這個讓“心理”隱痛的事實,至今長傳不衰。不過,在一鱗半爪的土司料中未內(nèi)子可資 佐證的片言只語。
一般說來,土司王受朝廷封賞,大多數(shù)受這漢文化教化,并逐漸接受“周公之禮”,他們堅持以結(jié)發(fā)妻為“正官”,但同時養(yǎng)嬪妃若干,少者七八個,多者數(shù)十個不等。容美土司王宮里還專門有供使的補閹割的“宦官”。清代詩人、戲劇家、旅行家顧彩親風所施“宮刑”,并于當日記下只有皇帝皇宮才有的“刑者則為閹宦入仙供役使”的天大秘密。由此證明:凡土司王宮內(nèi)發(fā)生的許多笥,不可 能記之于史書(當時能習漢文的,不過土司家族同人而已),故以“史無記載”予以否定只能說他還只停留在土司文化的“鐵幕布”之外,只有掀簾而入,才可窺見內(nèi)中的玄機。
沈從文曾對這一史事進行過研究,他寫道:“土司的統(tǒng)治已成過去……但留下一個傳統(tǒng)尚能刺激人心。就是作土司的,除同宗外,對于此外任何人新婚都保有‘初夜權(quán)’,新婦應(yīng)當送到土司府留下三天,代為除邪氣,方能發(fā)還。”并說,“也許就是這促原因,三姓方成為本地巨族。土司墳多,與《三國演義》曹操七十二個疑冢不無關(guān)系,與初夜權(quán)執(zhí)行也有關(guān)系。”(《白河流域幾個碼頭》)
照此說法,土司的初夜權(quán)實質(zhì)上不僅僅只是荒淫無道,其中還有“播種的因素,或說民間“土司崇拜”因素,一如土民神龕上必供土王以驅(qū)邪、避災一樣。
土司王這種丑行,逐漸被土民識破而
進行抑制,甚至發(fā)生了暴力事件,一直到改土歸流后才宣告徹底革除。據(jù)傳,茅崗那個“紅鼻子世襲”覃蔭昌,不僅殺人如麻,還有“初夜權(quán)”的惡名。最后,一些土民忍無可忍,“遂結(jié)黨殺蔭昌于按官亭。蔭昌長子洪柱同時被殺。”(《大庸縣志》1995年8月三聯(lián)書店版)民間傳說,就是這個“紅鼻子世襲”亂倫無道,才得“報應(yīng)”的。
過去土家族地區(qū)舉行婚禮時,必在堂屋用布包圍一角,擺上豬頭,放一大套女人衣服,敬土司王,新郎九叩八拜,請土司王象征性地行使“初夜權(quán)”。傳說諾不請土司王就會出怪,會使新婚之夜夫妻不和。待轎到男方家門口,男方請土老司行法事,用一只豬頭,上插一把殺豬刀敬土司王,豬頭插刀,意思是威警土司王不要索取“初夜權(quán)”,表現(xiàn)了土家族人民對土司壓迫、剝削的反抗精神。
這古老的婚俗,就是對“初夜權(quán)”的見證。鳳凰都吾鄉(xiāng)曾有田姓“土司王”(偽封),規(guī)定所有出嫁女子的初夜權(quán)歸他,后激起公憤,被族人捕殺于老虎洞中,并當即用若干荷葉鍋將洞堵死、填平,以防再生“草狗(寇) ”。
之五:白虎·龍·鳳
近些年,土家民族專家們費了不少筆墨爭論土家族的圖騰崇拜,其中一說就是崇拜白虎,其根據(jù)就是巴稟君死后化為白虎。但恰恰這“白虎”在很多土家人心中卻是災星,俗言“白虎當堂坐,無災必有禍”。張家界土家人(包括永、保諸縣許多土家地區(qū))甚至把一些婦女沒長陰毛視為“白虎”,是“克夫”的災星,并因此引起不少家族糾紛。龍澤瑞曾為此作了艱苦調(diào)研,似乎找到了崇白虎與趕白虎的一些理由,但不是三言兩語所能道得清的。
倒是另一種帶共性的龍、鳳崇拜被專家們忽略了。從湘西、張家界、鄂西到黔江一帶土家族,大多數(shù)是崇拜龍鳳的,似乎與大漢族“撞車”了。其理由是:這些地方的土司,基本上是以龍鳳圖案作司旗的,俗稱“龍鳳旗”。一些資料介紹土司構(gòu)筑城堡(司城)時,必建龍門、中門、鳳門。播州(今遵義)楊氏土司修建海龍囤城堡時,就有龍門、鳳門。而在土家民間的服飾、生活用具裝飾以建筑雕花等等,無不以龍鳳為題材,這更是不爭的事實。據(jù)考,土家人古有斷發(fā)紋(文)身的習俗,紋(文)是龍神崇拜的產(chǎn)物。“紋其身,以象龍子,故不見傷害”。《淮南子》高誘注云:“紋身,刻畫其體,納黑其中,為蛟龍之狀,以入水蛟龍不能害也。”相傳覃垕身上就長了三條肉龍,或許為紋(文)身也未可知。
眾所周知,作為吉祥物,龍、鳳是封建帝王的專利。龍代表天子,鳳代表皇后。這本來是一派胡扯的“拉郎配”,(一獸一禽,焉有婚配之理?)卻代表了皇帝權(quán)力、至尊、威嚴(龍顏)、法律(圣旨就是大法)、最高榮譽(如賞賜黃袍之重獎)等。試問:天下哪個膽敢以龍、鳳為城門的?還要作為旗幟高高飄揚,不僅在土司城頭、在祭祀場所迎風招展,還要高舉著殺向征調(diào)的戰(zhàn)場。歷代皇帝是不是都是瞎子、聾子?一些善溜須拍馬的官兒們?yōu)槭裁床蛔嗌弦槐荆瑢⑦@些“蔑視皇權(quán)”、“圖謀不軌”的土司們給家滅九族了?他們就偏 偏咽得下這口氣,還要睜只眼閉只眼任其所為?
史家們至今沒有一個可信的說法。一些專家干脆有意把它當作“不值一提”的小事給繞開了。而我認為:這些人是不想搞“崇拜多中論”,一只“白虎”就爭得不可開交,再加一條龍、一只鳳不就亂套了嗎?
不過,無論怎樣解釋,有那么一天,吉祥的龍鳳還是給土家人降下了災難。
雍正八年(1730)四月,湖廣總督邁柱向皇上轉(zhuǎn)奏了忠洞土司田光祖揭發(fā)容美土司田旻如罪行的狀紙,其中重要一條就是田旻如“違章建筑”,把鼓樓建了三層,上面還設(shè)了龍鳳鼓、景陽鐘等。邁柱的意見是:“田旻如實為土司之罪魁,土民之大害,此官一日不除,眾土民一日不得安枕”,可謂“無限上綱到頂峰了。這條足能置田旻如于死地的罪名就是設(shè)了“龍鳳鼓、景陽鐘”。
田旻如還一卷書生氣,蠢起個腦殼,上奏申辯說是“欲加之罪,全沒有半點政治頭腦,結(jié)果才發(fā)現(xiàn)是皇帝改土歸流要拿他開刀,才知在劫難逃,于是“投環(huán)自縊”,田氏八百年土司基業(yè),一朝土崩瓦解。
雍正皇帝終于報土家人敢與帝王共享龍鳳之仇,也算為歷代帝王出了口惡氣。
由此看來,對土家族之崇拜龍鳳,是禍是福,還真值得研究。
之六:“紅”、“黑”兩洞
一個土司政權(quán),就是一部國家機器。財政收入,一如人之血液,生死攸關(guān)。
茅崗土司設(shè)有專門稅務(wù)機構(gòu),收取稅課自有一套原始的辦法。
土家居室以火房為主室,而火坑又是火房的核心,乃至一個家的核心,民間稱“火坑是主”。土司征收糧課稅收,不以人頭而以火坑多少計算,叫“火坑稅”。永順司則叫“火坑錢”,民間燒鍋一口為火坑一個,征糧若干,保靖司叫“鋤頭錢”,土人一鋤入土,征銀若干。桑植司則名“煙戶錢”,與火坑稅類似。
除了火坑稅,茅崗土司的支柱產(chǎn)業(yè)收入有四大來源:青山河道、紅黑兩洞。青山-----伐木放排,河道---收取澧水上下客商河道稅:紅洞---煉鐵、燒木炭;黑洞----挖煤。
羅塔坪駐馬溪帶,鐵礦蘊藏量大,土司在此設(shè)鐵礦管理機構(gòu),引進外商開礦,從中收取稅金,收入頗豐。道灣的煤至今仍在開采。由于豐富的自然資源的有力支撐,使茅崗司的經(jīng)濟實力和軍事力量一直處于強大的地位,因而也就有財力物力支持戰(zhàn)爭。康熙《九溪衛(wèi)溪》載:“……族大力強者,”
往往據(jù)深山絕澗以自雄……九澧為各峒蠻出沒之所,而覃垕尤強悍……如茅崗土司受調(diào)平倭平亂,又如明萬歷二十八年(1600)覃宗伊(抗倭名將覃承坤之子)征播州楊應(yīng)龍叛亂,率兵兩千,均“官不支俸,軍不請餉,自備器械,由土民后勤隊伍押運糧餉隨征。
天堂落日
那是晚秋的某個日子。湖廣總督邁柱的數(shù)萬騎正緩慢地各武陵源大山,茅崗的大地仿佛感受到陣隆隆的顫抖。城樓上的龍鳳鼓無力地擂響了數(shù)聲后,數(shù)百土司兵從城門慢步,列隊于入城大道側(cè),這時,土樂響了,像報喪一樣嗚咽著。土司王覃純一雙手捧銀盤,上置土司大印,茅崗司地圖、土民戶口冊,少履遲緩地走出城門,來到城外大沙灘上,面澧水而脆,淚飛如雨,仰天長嘯:“茅崗司三百六十余年基業(yè),今日就要敗在我的手里。望先祖在九朱之下庇佑覃氏一脈子孫,免受滅種之災!”
說罷,他仰脖喝干了一碗老酒。
成百上千覃氏子孫也一齊脆下來,叩首長泣。
對土司來說,那是茅崗最黑暗的日子。
城頭上那面傲然不屈龍鳳旗緩緩而降。
同城內(nèi)外,開始唱起了天堂挽歌……
《清史稿·湖廣土司傳》這樣記載著那個日子所以生的事:“清雍正十二年,茅崗土司覃純一納土……”
一個由云貴總督鄂爾泰發(fā)難引爆的“改土歸流”,從雍正四年(1726)開始,采取剿撫并用的辦法,經(jīng)過九年時間,到雍正十三年(1735)五省“蠻悉改流,苗亦歸化……”(引文同上)
那么,雍正王朝為什么要向土司動刀,且要斬草除根?
歷史是這樣記錄的:因為長期割據(jù)封閉而使土司制變得落后腐朽,因為土司間的仇殺和劫掠而使生靈涂炭、國無寧日,因為歷代土司不服管轄而對王朝統(tǒng)一及國家政權(quán)產(chǎn)生巨大威脅。
雍正皇帝在詔諭中咬牙切齒大罵首:“向來云貴川廣以及楚省各土司,僻在邊隅,肆為不法,擾害地方,剽掠行旅,且彼此互相仇殺,爭奪不休…….尤任意殘虐,草菅民命,罪惡多端。亦有人斥土司統(tǒng)治地區(qū)“無禮義、無法度,雖居中國,貌若海外”。(張?zhí)烊?《永順小志》)如果說是罪行,毋寧說是借口。這是清廷策劃了三代的既定國策。西方有句哲言:上帝要你滅亡,必先讓你瘋狂。
茅崗土司從“紅鼻子世襲”覃陰昌起,土司王宮成了亂倫淫窩,成了殺人魔窟。《史稿》記下這些土司的點點劣行:“桑植土司向國棟殘 ,與容美、永順、茅崗各土司相仇殺。”雍正《圣訓·愛民》卷十五載:“桑植土司向國棟……暴虐不仁,動輒殺戮,骨肉相殘,土民如在水火。”《九溪衛(wèi)志》亦載:“康熙八年(1669),茅崗土酋覃蔭昌作亂伏誅。”
土司視土民為奴隸,可任意“取其牛馬,奪其子女,生殺任性。”(《》)
=清世宗實錄連居住也有森嚴的等級之分:“寺《土官衙署,綺柱雕梁,磚瓦鱗次。百姓則叉木架屋,編竹為墻。舍把頭目許立梁柱,周以板壁,皆不準蓋瓦,違者即治僭越之罪。”俗云“只許買馬,不許蓋瓦,(《永順縣志》卷三十六)。有首竹枝詞,是寫當貧困土民居屋的:“白巖洞畔住儂家,茅舍竹籬三個杈,早上家聽雀鳥噪,春來喜看杜鵑花。”而茅崗土司卻構(gòu)建氣勢恢宏的“七進皇堂”,整個建筑占地100余畝,七進七個天井,內(nèi)有終年絲管不絕的大戲臺,長年養(yǎng)著數(shù)十個聲色俱佳的女優(yōu)(戲子),由覃氏所創(chuàng)“柳花柳”即發(fā)展于此,完善于此,并成中華一絕---土家族陽戲。在司城東南回龍崗,土司還修建了百畝原始森林花園,俗稱“覃氏園林”。當年酈道元嘆麗江“木府之麗,擬于王者”,以此比茅崗土司并不為過!覃氏土司們就在這天堂般的城堡中、花園里,肆恣淫樂,醉生夢死,若如一方皇帝。
民間預言道,誰失天道,必為天所滅。
強大并輝煌了數(shù)百年的土司基業(yè)終于被這些紈绔子孫們一步步推向了死亡的深淵。隨著湘鄂西土司政權(quán)一個一個被流官接管,一個一個土司王被押解遣送到異地安插時,中國歷史上一支古老的民族和他們所創(chuàng)造的偉大文化從此神秘地消失在茫茫的歷史迷霧中……
改土歸流后,與茅崗司同飲一江水的桑植慰使各國棟被遣送河南“安插”,而一山之鄰的永順土司彭肇槐則解押回八百年疥的江西幫土……
茅崗長官覃純一因“自請”獻上,其祖宗又曾是征覃 的“有功這臣”,故成了少有的“幸運者”,被授世襲千總職銜,并破例準許留在原地不予遷徙。因南明此后得以再襲三代至嘉慶三年(1797)才徹底結(jié)束茅崗土官世襲。
乾隆三十四年(1769),不知何因,一把大火把大火把茅崗司署燒成一片灰燼,積累了數(shù)百年的土司文化包括皇帝鐵卷文書,土司歷代檔案、文獻、古籍等皆焚毀一盡。
晚秋的落日,被這場大火映得通紅。
茅崗“天堂”在烈火中漸漸化成幻影,終至消失……
正所謂:狐眠敗砌,兔走荒臺,盡是當年歌舞之地;露冷黃花,煙迷衰草,悉屬舊時爭戰(zhàn)之場。盛何常?強弱安在?念此令人心灰。
中國土家族
在湘鄂渝黔結(jié)合部約10萬平方公里的武陵大山中,繁衍生息著一支古老而神秘的民族-土家族,總?cè)丝诩s800余萬。溯流探源,清江武落鐘離山之巴廩君是為本民族開山鼻祖舜放歡兜于澧水崇山,中原部落入南蠻,乃成先祖另一支系。春秋之后巴、庸三國被秦、楚所滅,巴、越、濮、僚、量庸諸人種相繼流落武陵,與土著共同蓽路藍縷,開啟山林,鑄造民族歷史,最終磨合乭一個人們共同體—畢茲卡族。畢茲卡古稱南蠻、量蠻、苗、濮、巴、武陵蠻、溇中蠻、五溪蠻、板盾蠻、天門蠻、土官、土人、土丁等。1956年國務(wù)院正式認定為土家族。
自漢代始,朝廷對這一地區(qū)實行羈縻統(tǒng)治。唐元和元年(806),容美土酋田行皋授就行了州刺史,始開土家大姓襲治一方之先河。元代至元六年(1340),彭思萬歸無,永順安撫司職,土司制度由此發(fā)端。至明永樂定制,湘鄂川黔邊共設(shè)土司、土州59個。
土家族素以大山的民族著稱于世,吃苦耐勞,勇敢頑強,愛國愛家,樸實善良。從土家先民助周武王伐紂,至隨劉邦平定三秦之亂;從明代土司彭明輔、彭翼南、田世爵、覃堯之、唐仁、向鶴峰等率湘鄂西4萬土兵慷慨悲歌抗擊倭寇,到清代劉明燈、王正道、孫開華鎮(zhèn)守臺灣拒荷、英、日殖民者于國門之外及至孫道元、陳連升、羅榮光為抗英抗日保國壯烈捐軀,覃子斌為抗日死支那叢林,國家每有災難,必有土家人為之拋頭灑血,沖鋒陷陣。
土家族是一支苦難的民族,由此爆發(fā)反壓迫反征服的戰(zhàn)爭此起披伏。戰(zhàn)國巴蔓子,東漢相單程、覃兒健,五代彭士悉,明代覃垕、向王天子等,堪稱彪炳史冊的英雄豪杰。至溥 代雍正年間,朝廷推行改土歸流,淵源久遠、歷經(jīng)滄桑的土司制度宣告覆亡。
土家族屬藏緬語系,氏族社會始制語言符號文字,雖漂滅于歷史的茫茫煙塵,但不屈不撓的土家人在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中創(chuàng)造了燦爛輝煌的民族文化,并形成了本民族的哲學與宗教。古老的祖先崇拜、自然崇拜和生殖崇拜,幾乎成了文化的主體,由此產(chǎn)生的巫儺、梯瑪,傳承了皇皇百萬言的偉大民族史詩《梯瑪神歌》。土家族因崇拜龍鳳而不懼皇權(quán),敢于將龍鳳作為族旗標徽高高揚起而以兵農(nóng)合一為代表的耕戰(zhàn)文化,以西蘭卡普為代表的工工藝文化,以吊腳樓為代表的建筑文化,以哭嫁、跳喪、擺手舞、竹枝詞、陽戲、鬼谷神功等為代表的物態(tài)文化、民俗文化及表演文化等,都足可與世界上任何一個偉大的民族相媲美。
一支成熟的民族必須以一批杰出人物為代表。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土家族中涌現(xiàn)了一大批具有有極高聲望和成就的政冶家、軍事家、史學家、教育家、科學家、經(jīng)濟學家、作家和藝術(shù)家。諸如賀龍、杜心五、黃永玉、田奇炯、葉玉翠、廖漢生、唐犧之、汪承棟、湯子模等,聲名赫,堪為中華人杰,他們?yōu)槿祟愃鞯呢暙I,極大豐富了中華民族文化寶庫。
為搶救、弘揚和發(fā)展土家族文化,本園特建九重天世襲堂,并截取若干重大歷史事件,輔以文物、實物、圖片進行展示,以期用較為清晰的脈絡(luò)表現(xiàn)這一民族的歷史概貎。然而,滄海桑田,歲月如歌,博大精深的土家族文化大多仍掩藏在武陵大山的莽林古道中,神秘莫測,謎難尋;一些學術(shù)觀點也因此眾說紛紜,仁智難辨,完善有日,寄予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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